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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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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燭經歷渡劫, 在意識到即將身死道消之際,手中依然緊緊抓著玄淮送給他的那塊隕魂石。即便選擇了身死道消,他還是放不下這一切,放不開這一切。

雖有一瞬間,他的心中生出了強烈的求生欲,可也僅僅是一瞬間的事,因為很快他便感受到自己的命途以至盡頭。

甚是淒涼的結局,卻也是他自己的選擇,怪不得誰。

意識中斷的那一瞬間, 玄燭突然產生了久違的輕松感。

這是百年來,從他對玄淮動心後再未有過的心緒。

他整個人都輕飄飄的,漂浮在只有他獨自一人的世界裏, 不需要再去思考如何維持他、玄淮和玄瑩三個人的微妙關系,不需要再因為曝光了自己的心思之後破壞了三人之間的平衡而心生愧疚……

這一切的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 等玄燭從沈沈浮浮的狀態中抽離,重新恢覆了意識後, 他漂浮在一旁,看到自己的身體被人奪舍。

他清楚的記得自己的身體應該在天劫中湮滅了……

後來,他發現奪舍他身體的人並不算是奪舍了他的身體,而是身體兵解後以元神之力修成了散仙。

而他自此與這個世界之間仿佛被一堵看不見摸不著的墻壁所隔絕了起來,他可以看到世間的所有, 而誰也發現不了他。

……

起先,玄燭對於自己的身體被莫名其妙的人占去,還有幾分憤懣, 日久之後,卻慢慢改變了。他不斷跟隨在這人旁邊,看著對方所做的一些事。

他發現,這個奪舍了他身體的人有些奇怪。

這個擁有了他記憶的人,偶爾會用揶揄的語氣說起那些過去之事,其中會論述這人自己的想法,包括他對玄淮的那份癡心,以及心甘情願依照玄淮的想法死去等等。

“不喜歡就不喜歡唄,居然因為對方要你去死,還真就去死了,該說什麽好呢,傻。”

“不過也是,你不輕生的話我也沒法穿越過來了吧,雖然不知道遠離是什麽,但還得好好感謝感謝你。”說完,站在懸崖上的這人就將滿壺的好酒往下傾倒,倒入了深不見底的崖底。

一陣清風吹過,玄燭仿佛能夠味道“一墻之隔”的世界裏飄來的淳淳酒香。

這人渡劫後,並沒有離開渡劫的山頭,而是將山頭變成了自己的洞府,從此給此山命名“無憂山”。

也正是從從這座山頭開始有了名字起,他變成了凡夫俗子眼中的仙人。

這座山上總是會迎來一些闖入山中後卻迷路的人,大部分都是一些到山中挖掘草藥,欲救治患病家人的凡人。這人心情好的時候會送給他們自己煉制的丹藥,心情差點的時候會找到人參等藥草送給對方,如有人只是單純迷了路,他會將臉蒙上一層霧氣,然後帶人下山……

從此之後,無憂山中傳出有位“引路仙人”的傳言。

當然,如果是心懷鬼胎的人打著給親朋好友尋藥的幌子來山中,他會直接小施懲戒,讓對方知道自己並非一無所知。

這人還喜歡唱歌,唱得難聽不說,不論是調子和歌詞也很奇怪,所以無憂山中在有了“引路仙人”的傳言後,又有了仙人唱歌很難聽的傳聞。

落雪無聲時,他會坐山中石亭裏,煮酒烹茶。

春暖花開時,他周游修真界,縱覽人間河山。

夏夜蟬鳴時,他靜坐人間客棧內,椅窗覽月。

秋意闌珊時,他禦劍行至名山,賞滿山楓葉。

本應該一成不變的修仙生活,雖孤獨一人,他卻渾不在意,活得有滋有味、好不自在。

一百年間,玄燭將一切看在眼裏,心中不禁產生幾分艷羨。

玄燭從未被禁錮在一處,只不過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所以一直都看著這人的生活,等他恍然意識到時間已過許久之後,或許是被這人所影響,忽然也生出了離開此人身邊,重回六壬陵看看的念頭。

畢竟,連散仙都發現不了他這抹非元神又非魂魄的物質,誰又能夠發現得了他呢。

然而,當玄燭再次回到六壬陵,一切已物是人非。

原來在百年前,玄瑩在與玄淮成親的當晚,帶著六壬陵的鎮派之寶六壬盤叛離了宗門,從那天開始,六壬陵便成了整個修真界的笑柄。

玄瑩曾為了他的“希望兩人能夠幸福”的想法,選擇做出犧牲,可最終得知玄淮的所作所為後,又因為他的死亡,無法原諒玄淮而就此逃離。

他自以為是的犧牲,造就了三人的悲劇。

玄淮比玄燭小上二歲,玄瑩又比玄淮小上五歲。

當年,玄燭一直記得在自己還沒開竅之前,只有十歲的玄淮總是喜歡纏著他,師兄長師兄短的,經常與玄瑩搶著晚上要與他同眠,每次也都因為性別的緣故而獲勝。

這樣的行為一直延續了五年,等玄淮到了十六歲,情竇初開,發現自己對玄瑩生出傾慕之情之後,有了變化。

玄燭並不知自己對玄淮心動的原因,或許是某次外歷練中,他看到少年意氣風發,衣衫迎風飛揚的一個瞬間,亦或是某日玄淮來敲門找他,進門之時,門外的陽光落在他的身後,將他的身影映照得分外明亮,映入他的眼簾後,就此入了心……

可是,那個叫著他師兄,會綻放單純而喜悅笑容的玄淮,自知道了他的心思之後,再也不存在了。

玄淮站於自己房間內,望著窗外月光,沒了人前的身居掌門之位的被人尊崇的氣勢,只剩下一臉冷意。

玄燭浮於玄淮身邊,伸出手,在即將觸碰到玄淮的臉龐時,又收了回去。他知道,跟在玄淮身邊的這些年,玄淮對他與玄淮的恨意漸深,甚至連心魔都生了出來。

他已無力阻止這一切,只是期望玄淮終有一日能夠明白,能夠了悟,能夠擺脫心魔。

但這一次仍舊是他想當然了。

當玄淮將找到六壬盤的消息散布給居心叵測的修士們……

當原本平靜而美好的山谷變成了地獄。

當玄淮毫不留情地殺了玄瑩與他的孩子——

所有玄燭期望的美好全部碎裂,再也無法修覆,連帶著多年以來對玄淮的愛意也盡數崩解。

玄燭曾以為只要他死了,玄淮就可以安安心心的當他的掌門,再也無需承受名為玄燭的感情這份多餘的負擔,從而玄淮會與玄瑩結成被世人艷羨的道侶,成為修真界的一段佳話。

可是看到六壬陵如今的狀況之後,玄燭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或許小時候的玄淮擁有著一顆純真的心,可不知不覺中,他已經變成了一個只為自己考慮,就算做了這般的事,也毫無愧疚之心的自私自利的人。

明白的太晚了。

太晚了啊。

玄燭望著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玄瑩。

女子的鳳目註視著他所處的方向,仿佛在死亡的最後發現了他,眼中皆是仇怨。

“玄瑩,玄淮喜歡你,你同他在一起會幸福的。”

“師兄……你明明知道我喜歡的是你,為什麽讓我和……好,好,好……我就讓你如願……”

曾與玄瑩的對話在玄燭耳邊回響,如無盡的折磨不斷地鞭撻著他的內心。

他不知自己是靈魂還是什麽,可不論是什麽,撕心裂肺一般的痛楚卻覺得這一定是上蒼給予自以為是的他的懲罰。

可為何這懲罰是由玄淮來執行,為何玄瑩會被玄淮殺死……

所有的一切都那麽的不真實,可布滿寧樂谷的屍身卻又確實地告訴玄燭,這一切不是夢。

或許當初玄淮不曾得到,就不會發生這一切;或許當初自己不曾做出退讓,也不會落得現在這樣的結局。

有鳥兒撲簌著翅膀離開山谷,好似帶走了這處山坳的最後一份生機。

他悔極了,後悔當初勸說玄瑩與玄淮在一起的自己。

他恨極了,恨自己的愚蠢和軟弱,更恨玄淮的殘忍。

如果可以活下去,如果可以再次接觸到這個世界,他這個造成這一切罪惡的劊子手之一,將手刃玄淮,為這些無辜的生命,為玄瑩報仇。

強烈的恨意與意志的崩潰讓玄燭如墜地獄,精神恍惚中,不知過去了多久,似乎是一瞬,又似是百年,等他再次恢覆意識時,已經離開了被血染紅的區域。

眼前墜地仰面倒在地坑中的軀體映入他的眼中。

然後,仿佛被吸引了似的,他進入了赤衣青年的身體中,沈於他的紫府內——

之後,便是談陽羽記憶中的一切了。

殷血獨讓他找到寧卿陌的元神,而後帶領屠道宮成為統治人界的宗門,可誰也沒想到他即便遺忘了所有,會又一次愛上玄淮。

他對玄淮的愛憎怨,在他毀滅玄淮的元神之後,終成漚浮泡影。

……

“寧卿陌”表情木訥地抽出染血的手,瞬間噴發的血液濺在季無憂周身的屏障之上,當他將漆黑的屏障被撤下,一灘灘血紅也從空中落到地上。

褚樂音沒想到在自己要走的時候會發生這樣的事,在聽到澹臺嫣一聲“臥槽”後,他蹙眉看向了那個中途遇到的女子。

又一個穿越者?

如果在平時,他或許還會打聲招呼,可談陽羽的死亡只讓他格外心煩意亂,再無其他的想法了。

他收回目光,再不逗留,迅速地離開了。

褚樂音的離開並沒有波動季無憂的心弦,他樂此不疲的繼續用魔氣淩虐著季柯脆弱到不堪一擊的元神,全程卻並未施舍給季柯一個眼神,狀若漫不經心地看著站起身的玄燭。

當玄淮猝不及防地被玄燭殺死,眼中滿是悲愴的赤衣青年稍顯寂寥地面向季無憂,道:“季無憂,你比我活得無拘無束多了,我很羨慕。”

季無憂凝視著屬於他愛人的軀體,淡淡道:“所有的苦,不都是你自找苦吃嗎?”

“然也。”

玄燭淒迷一笑,他無法反駁,也無從反駁,因為事實便是如此。

“我也自找苦吃過,好在上蒼給了我一次重生的機會。”季無憂的餘光看到倒在地上,擺著白眼口吐白沫的季柯,旋即,臉上的微笑滿是嘲諷道,“不過這次機會的好運也到頭了。”

遠方的雷海滾滾,金光彌漫的驚雷讓人觸目驚心。

對於季無憂而言遙不可及,也觸不可及。

沈默中,玄燭收起了外露的所有的情緒,忽然低喃道,“我該做的想做的已做到了,也是時候將寧卿陌的身體……”

玄燭的話還未說完,便突然被山中宗門內傳來的悲鳴打斷。

“啊——!”玄真的哀嚎自六壬陵的殿門內傳來,因他的悲憤由他的法力遠遠蕩開,傳到了後山這一片地帶,“青煉啊——!青煉——!”

陣陣回響,泣血驚心。

這又是發生什麽事了,澹臺嫣傻站在原地,只覺得事件進展太快,她的思維快跟不上發展了……

玄真懷抱著青煉的身體,應是從宗門內瞬移而來,他淒哀嚎叫著出現在眾人面前,額頭青經暴跳,濁淚橫流,須發皆白的臉在這一瞬間仿佛又老了數十歲:“二師兄,青煉……青煉死了!你不是說他會……”當他看到玄淮倒地死亡的屍體後,質問到一半的聲音驀地中斷,迷茫道,“玄淮師兄他……大師兄……”

對於每每都要來一次的身份解釋,季無憂已經煩透了,他撇了撇腦袋:“我不是玄燭,他才是。”說完後,他內心的煩躁也到達了頂峰,極度不耐道,“你們宗門的事自己處理,別再來煩我了。至於青默的身體,等他渡劫結束,你親自和他去說。”

最後一句話便是對玄燭所說了。

語畢,季無憂看了一眼還未緩過神的澹臺嫣。

澹臺嫣楞了一下,張口欲與他說什麽。他卻沒有做停留,直接帶著命若懸絲的季柯離開了六壬陵後山。

不用季無憂明說,澹臺嫣也知道他準備去哪裏。

既然季無憂離開了,那她也沒必要繼續留在這裏。

她來的時候沒打招呼,又免費看了一場大戲,走的時候也就不太好意思和季無憂一樣囂張離去,於是便轉向玄燭:“玄燭……前輩。”別扭的改了稱呼,雖然玄燭應該連她是誰都不知道,但她仍舊禮貌地拱手,“我也告辭了。”

玄燭聞聲看向她,沈默著頷首以對。

尷尬癥犯了的澹臺嫣速速離開了六壬陵。

******

季無憂手裏提著季柯的衣領,腳踩墨凝,停在桃花庵百丈之外的半空中,沒有再繼續往前。

如若他還是散仙的話,他本可以再往前再往前一點……

可如今他身為散魔,修真者的金色天劫無異於無解致命的武器,面對這樣的天劫,他心生畏怯,不敢上前。

季柯似乎從被淩遲一般的劇痛中清醒了過來,他無力地擡起手,在即將觸及季無憂手臂之時,魔氣陡然從季無憂的身上竄出,快如閃電,季柯的手臂即刻向後被魔氣反綁束縛在背上,魔氣的纏繞間,能聽到他身上傳來骨骼碎裂的聲音,異常清晰。

徹骨的劇痛讓季柯條件反射地渾身顫抖,他發出短促而輕的喘息聲,仿佛他只要再加重加長一下喘息,便會命喪黃泉。

他的頭重重垂著,連擡起來看一眼季無憂的力氣都沒有。

作為柯昊焱時,他承認自己對季無憂有著絕對獨占的愛,尤其是當季無憂說出分手,想要離開他的時候,他無法忍受季無憂的離去,他覺得無憂就該是自己的,從當年見到無憂的第一眼,他設下那麽多局,只為了讓季無憂只屬於他一個人。

後來,他越發的貪得無厭……

他不只想要季無憂的人,他人和心都要。而他也意識到季無憂雖然向他打開了心扉,卻並未愛他到不可自拔。

他要的是一個身心都屬於柯昊焱的季無憂。

於是他鬼迷心竅,叫來了組裏一個人,上演了一出出軌戲碼,他想要看看季無憂對他的愛到底到何種程度。

結果,結果——

季無憂說了分手。

這與他的想象中的結局全然不同,可又有什麽關系,他早就想好要將無憂關在只有他一個人可以接近的地方了。

這一切他都在之後都告訴了季無憂,可季無憂只是露出對他無比憎恨、無比失望的神情,不言不語,讓他不知如何是好。

也正是因此,才有了後來的種種。

如今,他知道季無憂也穿過到這個世界,也只是貪念這人能夠給予自己哪怕一個眼神,只是一個眼神也好。

他知道季無憂不會再愛他了,而是恨不得殺了他。

可如果是死在他的手中,自此讓季無憂自己他這個人,那又有何不可。

——無憂,你知我的季柯的名字從何而來……季柯,季柯,以你之名冠以我姓,很美好對不對?

——無憂啊,縱使我死了,我知你也無法將我忘懷,我便死得其所。

“柯昊焱,有那麽一時半會兒,我感謝自己成為了魔修。成為魔修,我對你所做的這一切,才不會有任何的不忍。”季無憂並不知季柯在想什麽,他感受到季柯的顫抖中似乎潛藏一份欣喜,於是嘴角微微挑起,凝望著遠方,語帶惡意道,“我所謂的不忍,並非於心不忍,而是不忍用自己的手來踐踏你,我連看到你都覺得惡心,又談何來碰你。現在嘛,我反倒覺得只有親手折磨你,看到你這麽的痛苦,一切才值得。”

“……”

當他說完所有的話,季柯似乎因為痛苦連顫抖也慢慢地減緩了。

痛苦吧,痛苦吧。

這樣的痛苦不及那些年被你囚禁所帶給我的,不及肖陽被你槍殺所帶給我的萬分之一。

他知道,即便真的殺了對方,他也不會覺得欣喜。

而他也只是吊著季柯的一口氣,只等自己厭煩了,才會結果對方。

青默……

青默……青默

卿陌……卿陌……卿陌……

季無憂不斷在心裏默念著愛人的名字,凝眸深深註視著閃耀刺目的金色雷海中的兩道身影。

是聞青默和有琴連。

落下的驚雷在擊中聞青默的時刻,有琴連毫不猶豫地給予幫助,如同一個以命相搏,只求晚輩平安的長輩。

季無憂思及不久前,他和聞青默前去拜訪有琴連,在即將離開之前,有琴連傳音說與他聽的話:[玄燭,離開這裏之後,你和卿陌或許都會一劫難,你這種狀態怕是難以幫他,屆時也無需擔憂,我會來幫忙的。]

[前輩,你這是……]

[卿陌過去的師父未盡過做師父的責任,這次,我就替他盡一盡。]有琴連的聲音裏有著五分威嚴,五分慈祥,一如曾經真正的有琴連,然而,他頓了頓,再次出聲時,以有些俏皮又霸道的語氣道,[別告訴卿陌哦,如果你告訴他,我有你好看。]

季無憂當然不怕有琴連的威脅,不過到底還是沒有告訴聞青默這件事。

只因他從有琴連洞府內出來時,也心裏有著不祥的預感,他不希望聞青默出事,而有琴連顯然與他相同的想法。

第三道天雷了。

在六壬陵後山時,季無憂也一直分出心神註意著天雷落下的次數,每劈下一道雷劫,他的惴惴不安也不斷加深。

成了魔修之後,他意識到自己自私唯我的心開始放大,他竟然真的想讓聞青默渡劫不成兵解成散仙,因為只有這樣他們才能繼續相守百年。

要是在過去,他只會抑制住這個念頭,更多的是希望聞青默成功渡劫,成為真正的仙人。

如今,即便他那般自私地想著,對聞青默也沒有半分歉疚,只覺得如果他愛他,理因如此。如若聞青默真的就此渡劫成仙,那他……那他……

他也不忍對聞青默做什麽。

他會遠遠看著聞青默踏空虛空而去,然後重新回到無憂山,過他散魔的日子。只不過,大概再也不會和過去那樣無憂無憂的生活了。

此時,一抹熟悉的氣息陡然出現在季無憂的身邊,是澹臺嫣。

季無憂並無絲毫意外,只道:“澹臺,回去。”

澹臺嫣禦劍而立,定定站於季無憂身旁,不動如山。

她想問,無憂,你這次提前入魔,還可以安然渡劫轉成仙修嗎?如若青默成功渡劫,你們從此相隔兩界,又該怎麽辦?

然而,她張了張口,終是把這些話盡數吞了回去。

哪怕要一直擔驚受怕,她也不想聽到一個不好答案。

所以,對於季無憂陰冷的言語,她搖頭,眼中滿是堅決:“不要,我要在這裏陪你。”

要是往常,季無憂應該會說上一句“行吧,之後要是覺得無聊也別找我聊天”這樣的調侃,可現在的季無憂只是註視著前方,冷冷道:“隨便你。”

這次也是一樣,一如曾經聞青默經受邪氣侵擾,入定百年那般,她身邊的人只是目不轉睛地望著遠方,未看她一眼。

情深如許。

青默,你真是賺到了。

如此想著,這次的澹臺嫣再也不覺得傷懷了。

然後這一陪,這一等,就是六日。

鬥轉星移、日升月落。

當最後一道天劫落下,六日不曾開口的季無憂忽然出聲喚了一聲“柯昊焱”。

神志不清的季柯聽到季無憂的聲音,慢慢睜開眼。

季無憂拎著他的後衣領,他艱難地轉頭想要看向季無憂,等終於看向對方垂首凝視他時,季柯在那雙漆黑的眼眸中,只看到了意興闌珊的冷意,以及滿臉是血的自己。

季無憂道:“我厭煩了,給你一個痛快吧。”

季柯艱難至極地用輕不可聞的聲音喚道:“無……憂……”

倏然間,季無憂松開了手指。

眼看季柯直直朝下墜落之際,如黑霧一般的魔氣從季無憂的掌中鉆出來,朝著季柯沖去,在將即將墜地的人完全包裹住之後,又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將他送到了雷劫中。

半晌後,那抹染血的身影被具有龐大力量的天劫劈中,轉瞬之間,灰飛煙滅。

然而,季無憂心有不悅。

從季無憂這邊看到的角度裏,季柯直面於他,遠遠望過來,臉上毫無恐懼不說,竟還有一份沈醉和歡喜。

柯昊焱在想什麽?

一定是一些他所厭惡的東西吧。

季無憂不知柯昊焱是在臨死前想著什麽,也不想知道了。

他將這份不悅消解。

死了,這下是真的死了。

當那個被季無憂稱作柯昊焱的男人徹底死亡的一瞬間,澹臺嫣註意到季無憂這幾日來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上現了一抹哀悼,縱使稍縱即逝,可在原先無波無瀾的神色中實在太明顯了,讓人不註意也難。

澹臺嫣以為這份哀悼是季無憂給予季柯的。

但只有季柯知道,這是他留給肖陽的。

季無憂迅速地埋葬了這份傷感,再次看向桃花庵上方時,神色已恢覆如常。

而後,變化只在轉瞬間,他的眉頭即刻緊蹙。

季無憂凝目所見的清晰視界裏,聞青默經受住了一輪又一輪的天劫考驗,當面對最後一道天劫時,明明可以順利渡劫,卻放棄了抵抗。

而此時有琴連已耗盡修為,即將消失於此間之前,季無憂看到聞青默在雷劫中說了一句“謝謝”。

旁的澹臺嫣同一時間發現了聞青默的異樣的行為:“無憂!青默他!”

難道說……

難道說青默要選擇成為散仙?!

太冒險了!實在是太冒險了!

這要是稍有差錯,可就魂飛魄散了!青默怎麽敢這麽做,要是失敗,無憂可怎麽辦啊?!

額頭自冷汗滴下,澹臺嫣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反觀季無憂,看似還是氣定神閑,只不過他眼睛裏的惶恐不安還是表露了他內心的仿徨。

而天劫裏的聞青默,在面對可以斷絕道途,讓其身死道消的天劫時,竟在最後笑了出來。

下一刻,聞青默似乎是註意到了他們,又或者他一直都知道他們在遠處看著一切,他朝季無憂與澹臺嫣方向望過來,臉上帶著笑意,以法力傳來緩和有力的嗓音,喚了一聲:“無憂,等我。”

一語作罷,驚雷在白日裏驀地炸開,一身紅衣白衫的人影自雷海中消失不見。

季無憂和澹臺嫣的心皆被吊起,失去冷靜,只有心慌意亂。

之後的一分一秒,都變得異常漫長,季無憂覺得自己的靈魂似乎在被一點點切割,疼痛著,疼痛著……

當疼痛到極致,便也只剩下麻木了。

太陽從東方緩緩移動,落至西方,徹底沈了下去。

月亮緊接著從東方升起來,已掛在了綴滿星光的半空。

當遠方的雷海逐漸收攏,如同倒退一般,被天空緩緩收束最後徹底消失不見時,百丈外的桃花庵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而廢墟中卻不見任何的人影。

季無憂躊躇不前,這樣的感受仿佛回到了未穿越前,他待在那個狹小的公寓中時一樣。

他沒有向前的勇氣,只能裹足不前地站在原地。

他不是已經成魔了嗎?

為什麽,為什麽,還是如此膽小!

夜間的風吹拂著下方茂密的樹林,發出沙沙聲響。

澹臺嫣似乎看出了他的膽怯,小心翼翼地主動提議:“無憂,我先去看看。”

他一把拉住了澹臺嫣的手腕。

澹臺嫣望著他的側臉,然後一陣緘默無言後,季無憂松了手,沈聲道:“一起去吧。”

聲音沙啞至極。

滿目的殘垣斷壁,一眼望去,並未見到聞青默的身影,而神識的探索中,也未有聞青默的氣息。

季無憂緩步地走在廢墟中,一步步地走著,直到走到一面墻壁時,他驀然停了下來。

定神凝視了一會兒,他繞過墻壁走到了墻壁之後,袖袍一揮,一股魔氣蕩出,襲向前方。

陣法被破,餘波震蕩,卷起地上的飛沙,一身黑衣的季無憂站在狂卷的飛沙中,巋然不動,直到飛沙走石重回地面,前方真實盡顯。

澹臺嫣緊跟在季無憂身後,往旁邊挪了一步,看到了一個不著寸縷的人,旋即,一件黑色衣衫飄然落到青年的身上遮住了對方的身體,可身為修士的澹臺嫣還是一眼看光了所有。

楞怔過後回過神,澹臺嫣心臟砰砰跳地快速轉身,喃喃自語道:“季無憂,你千萬不要戳瞎我的眼睛。我什麽都沒看到,我什麽都沒看到。”

在用朱砂石畫作的陣法之上,姿容無雙的青年盤坐其中,眼眸緊閉,已然成功兵解修成散仙。

季無憂哪還有心思去管澹臺嫣。

他來到青年面前,咫尺之間,擡起手,卻在距離青年側臉一寸時停下來,好似怕觸及青年時,就會打破這一場黃粱美夢一般,不敢再妄動。

就在季無憂停下動作之後,青年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隨後倏然睜開眼,看到他後,冷厲如霜的臉上浮現笑意。

兩相對視中,青年將手覆在季無憂的手背上,而後貼在自己的臉上。

季無憂感受到從對方身體上傳來的人體溫度,一瞬間,仿佛熨帖了他的靈魂。

青年用一種讓他生不起氣來的輕快語調道:“無憂,別生氣,這次我又任性了,所以,你之後想怎麽罰我都可以。”

一言一語,皆如裹滿了糖霜的蜜餞,讓季無憂放下了滿心的仿徨。

他將青年拉起來,將其抱住,用仿佛要嵌入自己血肉一般的力度緊抱著對方。

“寧卿陌……”

“嗯,我在。”

作者有話要說: 從此都叫回季無憂和寧卿陌了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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